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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扯蛋的中文 (原创天地)  3425次阅读

作者: 闲茶蛋 @, 发表于: 2016-09-23 (2926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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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蛋喜欢扯蛋,经常鼓捣几个文字,倒不是因为擅长或偏爱,只是因为文字可以零成本玩。经常看到一句话“中文之美”,中文美在哪里呢?中文有四声,读起来抑扬顿挫有音乐美感。中文典故深厚,意境悠远,令人回味无穷。中文单字成义,适合对偶,这个特点和洋文的区别尤其大,洋文单个字母多数不具意思,单词长短不齐,意思可以对偶,音调形式却不能对偶。


  对偶早在《诗经》中就有运用,比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到了魏晋时期,中文各种花样套路出来,对偶玩得更精致,文人常喜欢玩一把拽一下。《世说新语》记载了一件事,来自松江华亭的陆云(字士龙)在洛阳宰相府中遇到本地名士荀隐(字鸣鹤),两人不认识,宰相张华让他们分别作个自我介绍认识一下,但是张华有要求,你们两位都是很有才华的人,不能用寻常话作自我介绍,必需华丽丽地出口成章。陆云先介绍:“云间陆士龙。”荀隐接着说:“日下荀鸣鹤。”两人的姓名正好形成对偶,“日下”是京都的美称,荀隐的籍贯洛阳是当时的京都,“云间”是陆云临时编造的,只为配合龙的形象,因为他这一造,松江府华亭县(现在的上海)就得了个云间的别名。不就报个籍贯姓名的事,至于这么拽文嘛。


  晋代以后骈文大流行,不拽不成文,都没法好好说话了。就连政府公文、皇帝诏书都凑着字数对偶排比、骈四骊六。流风所及,文人雅士们在正式场合固然要文采斐然,就连平时开玩笑也要对仗工整引经据典,美其名曰“雅谑”。苏东坡是此道高手,他对黄庭坚说:“老黄啊,你的字写得不错,可惜太瘦,好像树梢挂蛇。”黄庭坚也不是善茬,马上反击:“老苏啊,你的字好到我不敢妄评,只是扁了点,好像石压蛤蟆。”(见于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两人打个平手,还算和和气气,另一次就没这么好了,苏东坡有个朋友刘攽得了风病,头发眉毛掉光,鼻梁塌陷,非常痛苦,苏东坡却拿他开玩笑:“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刘攽非常生气。


  唐宋以后骈文式微,但对联成了文人的常规游戏,而且形式越来越精致,难度越来越高,不仅字面声调要对得工整,还发挥汉字的多音、多意、别解,搞出多重意思。比如“两船并行,橹速不如帆快;八音齐奏,笛清难比箫和”,谐音鲁肃、樊哙、狄青、萧何四个人名,确实精巧。甚至精巧到极致有了上联对不出下联,比如“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第一个解读jie3音同姐,解渴的解。第二个解读xie4音同谢,姓解的解。第三个读jie4音同借,解元的解。全句意思是一杯清茶,解除了姓解的解元的口渴。因为难度实在太高,没人对得出,连出对人解缙自己也被难住。类似所谓的“绝对”还有大把,文人们的脑细胞都耗费在这些东西上面。


  照这看,中文不仅优美,而且益智,智商不高还玩不转。但是照另一方面看的话,中文却很弱智。中文典籍浩如烟海,经史子集不知有多少,但是记述工程技术、制造工艺的书却寥寥无几,名气大点的大约只有《营造法式》、《天工开物》、《梦溪笔谈》等,和诗文类书籍相比简直是芥子于泰山。


  叙事似乎是中文的先天短板,史书记事常常简约到歧义纷呈,中国号称诗歌的国度,像样的长篇叙事诗只有无名氏的《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辞》。诗歌滑尚且如此,记叙枯燥无味的技术资料就更难了。古文中关于制作方法的介绍通常都是“几许”“少许”“即成”,含糊其词不明所以。文言文一字多音多意没有标点的特点使中国古文几乎处处有歧义,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类的断句争议始终没有定论,难怪五四时期一帮新文化大师们要废除汉字。


陈独秀:“强烈地主张废除汉字,中国文字,既难载新事新理,且为腐毒思想之巢窟,废之诚不足惜。”

蔡元培:“汉字既然不能不改革,尽可直接的改用拉丁字母了。”

鲁迅:“方块汉字真是愚民政策的利器”,“汉字也是中国劳苦大众身上的一个结核,病菌都潜伏在里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结果只有自己死。”

胡适:“必须先用白话文字来代替文言的文字,然后把白话的文字变成拼音的文字。” “象形文字的残根余孽能爬出中世纪的茅坑,多少算是救了汉字。” 

钱玄同:“欲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文;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顽固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汉文。”


  大师们的话虽然难听,但实在是爱之深责之切,中文太不争气。中文的表达力真的这么差吗?是中文的错吗?不是,从少数的几本技术书籍来看,中文可以把技术细节说清楚。再从另一种枯燥的内容——金石考据、版本目录来看,中文完全可以叙述枯燥琐碎的东西。历代考证古籍版本、青铜器、碑刻、墓志、刻帖及其拓本的书籍比工程技术类书籍多得多,可以把一件金石古物的诞生年代、拓本拓于何时、几个拓本的前后顺序、某本古籍的刊刻年代地点、版本源流考证得一清二楚,并把考证过程详细说明,中文作为工具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使用工具的人,在古代,掌握中文的大多是文人,掌握技术的大多是匠人,匠人大多文化低,不会书写记叙,所以历代手艺人都是口耳相传,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密,另一方面也是不得已没办法,不会写。而会写的文人却大多看不起匠人和技术,认为那只是雕虫小技,劳役贱作,不配花时间精力用文字去记载。从汉魏到晚清,作为精英阶层主体的文人,大块精力用在文字笔墨游戏或故纸堆考证上,中文在他们手中只是扯扯蛋。如果把这精力分一部分到记录整理工匠杂役们的干活细节,观察研究自然界的草木鸟兽,那么中国古代的科学成就会好得多。


  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曾经提出过一个“李约瑟难题”,大意是说中国古代的生产制造技术一度领先,但为什么没有产生自然科学和工业革命。这个责任很大一部分要中国的文人来承担。中国古代有技术无科学,技术出自实践,是工匠事。科学出自思辨,是文化精英的事。


  中国的工匠还是不错的,西汉有个工匠叫丁缓,他发明了一种“被中香炉”,可以在被窝里任意翻转始终保持炉体水平,不让香灰火星倒出,有人认为这是万向轴的始祖。他又设计了一种“七轮扇”,一人操纵就可使满室生风。这些技术发明记录在《西京杂记》这本笔记中,隋朝有个叫黄衮的工匠,给隋炀帝制造了一批会斟酒、递杯、划船的木俑,好比原始的机器人。此事记载在唐朝历史学家颜师古的笔记中。唐代高僧一行设计了多个天文观测仪器,主持大规模的天文测量,还制造出一套每隔一刻击鼓、隔一时撞钟的自动报时机械。更多的技术工艺则是没有留下姓名的工匠完成的。


  但中国的文人就比较差劲了,工匠的实践并不能入文人的“法眼”,对工匠技术发明的记载不仅少,而且文字非常简单,只说名称和效果,没有说明设计原理或画出结构图,更没有归纳总结演绎证明。文人沉醉于文以载道、诗以言志、修齐治平、性命义理、金石书画等等自以为是的套路,或自命风雅,或孤芳自赏,除了少数几个像沈括这样的文化精英留意于技术发明,绝大多数文人都不屑一顾。按理说文人喜欢画画,画画必需观察客观世界或器物构造,但中国的文人有他们的绝招,他们声称不了解客观世界更能画画,画得人无人形兽无兽样才是好画,称为“文人画”,极力鄙视贬低真实反映客观世界的画作。本来绘画是观察了解自然的好途径,达芬奇、丢勒等画家同时也是科学家。但是中国画被文人们这通搅和,绘画认识世界这条路也断了。


  “中国传统文化”通常被赋予优美典雅博大精深的赞誉。不可否认,创造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是文人士大夫,他们整出了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但也是文人士大夫们以他们的封闭狭隘、高高在上把传统文化送进了死胡同。自从欧洲发生文艺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已经明显落后,近代以来,已被世界抛弃。套用中国历史上的一句话:“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文人不得不任其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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