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律塔 (原创天地)  6772次阅读

作者: 眉子 , 发表于: 2017-09-11 (2629天前)

小菁那一阵刚毕业了找工作，家里录音电话里回响着一个女人委婉低缓，极富磁性的声音：“这是律塔。我们收到了你的求职信。请回电话预约时间前来面试。我的号码……” 这便是部门主管律塔。

小菁第一天去上班，律塔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大跌眼镜地望过来：“我没跟你说过要求正式着装吧？” 小菁当时穿了一身薄呢套裙，在国内也是很普通的装扮。但那公司不是写字楼，不要求正装，大家穿着随意，律塔就是典型。只见她穿着一件紧绷绷的弹性衣服，从上到下身上的肉一圈圈凸出来，象只蚕宝宝站在那里，又象那个一截截的米其林轮胎人。跟电话里那个优雅的女声风马牛不相及。好在部门还有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太太芭芭拉解了围：“律塔，也没规定不许正装啊。”

后来就熟了。律塔是那种最典型的中西部美国人，性格开朗，热情奔放，积极好动，并且，直来直去。她从来不说“今天天气多么好”“你的衣服真漂亮”之类的废话。嗓音高亢嘹亮，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偶尔唾沫四溅，常常哈哈大笑，均不加掩饰。跟电话里的低音完全两样。上班时间从早到晚开着收音机，不停播放流行音乐，遇到可心的便跟着哼几声，如果恰巧站着则扭扭屁股。她开一辆在美国普通人中极流行的，可以装半吨货的小型卡车，手动的操纵杆。带小菁去银行办事，下车时见她又是摇窗户又是锁车门，律塔大大咧咧一挥手：“不用管它。我车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谁会偷！”

这话搁地上都还没响呢，第二天上班，律塔又从椅子上跳起来，指手画脚冲着小菁大嚷：“你昨天最后一个走的。窗帘没关！收音机没关！外面走廊的灯也没关！声音会招人来，又能看见里面。这样子很危险，不允许！” 小菁不服气顶嘴道：“你收音机本来就成天都开着，从来没关过。” 律塔不甘示弱，指着按钮：“开关在这。”后来只要她一走，小菁就上去啪地把收音机摁掉。芭芭拉同仇敌忾地说：“律塔真吵人！”

吵归吵，律塔干起活来倒是干净利落毫不含糊。并且对小菁这个手下十分关照，有问必答，随问随答，对她的勤学好问尤为赞赏。殊不知小菁没有在美工作经验，大好时机岂能错过！但有时候事情实在太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每当律塔把一大摞的单据放在小菁面前，总会自以为幽默地来一句：“我把这些都给你，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小菁没好气地回敬：“我只不过是爱你！” 律塔得意地仰头大笑，哈哈哈，一头浅褐色短发自颈后直直垂落，身上的肉上下律动。小菁怀疑他们八百年不碰的陈年烂账，都趁机逼她理了一遍。

该出手时，律塔绝对强硬。有一次公司一笔账单晚付了几天，对方便自作主张在公司信用卡上扣了钱。律塔叫小菁打电话问责，嫌语气太软，让把电话转她桌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对方招架不住，连连道歉，说自己是新手。律塔根本不买账，毫不让步，直呼叫你们主管来。接着又是一通臭骂，说你们拎拎清好伐，有我们的卡号并不意味着就能直接下我们的账，侬这是闹哪样？还要不要好好玩耍了？一个人在电话这头气咻咻连说带划，对方哆哆嗦嗦挨了她一小时的训。芭芭拉微摇着头，小菁支楞着两只耳朵都不够使了，极度强化英语听力。叹为观止。

在似乎永无休止的繁琐事务和超负荷的运转中，律塔实际上给了小菁许多有益的指点，为小菁日后的独挡一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在律塔对小菁越来越满意，甩手放心让她干的时候，小菁老公找到个博士后职位，要搬家。得知这个消息，律塔不出所料再次从椅子上跳起来，圆睁双目，又急又快吼道：“你要走？” 小菁答是。律塔飞快地旋着手中的圆珠笔，不容置疑地说：“不行。我不允许。你才来两个月，刚刚都熟了……”此后的几天，律塔换了一副哀哀的留言机里的腔调来做小菁的思想工作：“你老公去外州，让他去好了。他走他的，你还是可以留在这里嘛。” 小菁说那个博后只是名声好听，钱又不多，而且那里房租还贼贵，他自己都凑不拢来。我要留在这里，还得租房，两个人都花干了，我儿子怎么办？其时小菁为生活所迫，又要急着找工作，忍痛将4个月大的孩子托父母带回国内抚养。盘算着等这边都搞妥了就接回来。律塔搞不清行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可以给你搬个沙发来，就住了办公室里。你房租不就省了！” 小菁噘着个嘴，心说这不拿我开涮吗。末了，律塔自掏腰包买了个蛋糕写着 good luck ，招呼大家来吃算是给小菁饯行。又让小菁心里怪好受的。

托律塔吉言，小菁到了新地方很快就找到了新工作。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有工作经验，并且前后两家公司所用电脑软件相同，一去就能上手。到了年底报个人所得税，律塔寄给小菁W-2表，让收到后回个话。电话打过去她人不在，留言机里又飘出她委婉低回，极富磁性的声音：“这是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