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 (原创天地)  4905次阅读

作者: 眉子 , 发表于: 2020-03-29 (1705天前)

3/29/2020

这么快，我们这里成疫区了。

风水轮流转。

也不过是两个月前，武汉封城的时候，全球华人立刻陷入恐慌，更不用说我这个九头鸟，跟疫区千丝万缕的牵绊剪不断理还乱。本来攒了三周休假准备回国的，还在算日期，机票没来得及下单。自然是一个接一个的热线，心情跟着疫情走，渐行渐丧。有人提议眼不见心不烦，丧到不行，干脆当个鸵鸟，不看手机。

心里乱糟糟的，无所适从，东摸摸西摸摸，不知道要干什么才好。微信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有庆幸逃离疫区的，有无奈被封门的，有从外地回老家过年走不成的，有去了丈人家出不来只好天天打麻将的。各种封路，封楼，封小区，直接竖围墙上锁。街上消毒车洒消毒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小区来了救护车，殡葬车，到底是哪一栋，哪一层，哪一户？是不是我们这边？是确诊还是死亡？怎么死的？

大都靠着几根萝卜几颗白菜，加年货，关在家里不敢出门。为了省菜，每天两顿饭，精打细算，早上起来拦腰一阙，英语叫 brunch， 煮点面条煎块糍粑炒个年糕之类混过去。下午正经吃个饭，也没多少菜，一人一天一个鸡蛋保证营养。天冷，据说病毒怕热，卯起了，暖气开足。再说，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感冒了也不是小事，自己先就要吓死，少说是个疑似。又要通风，说是病毒怕空气流通。于是几间房，轮流开窗，人员转移。

人人谈疫色变，不知所终。各种视频传闻新闻谣言轮番轰炸，直到全国驰援武汉，开方舱，疫情得以控制，稍安。我本来最担心的是我奶奶，万一有个万一，我恐怕赶不回去。但她光剩了一把骨头，病毒没瞧上。

接着美国出现新冠病例。国内亲友比我还急，催我囤货，各种货，越多越好。口罩手套米面油肉蛋菜。未雨绸缪。与国内不同的是，美国人还囤枪囤子弹，危急时刻防邻居抢食品。中国人微信群迅速组建了各镇自卫队，说是一家有难八方支援，谁有枪的报个名，没有枪到时候赶到出事地点齐摁喇叭也能吓跑坏人云云。又说华人清醒了，买枪持枪大增。立刻有人说来不及了，跟开车拿驾照一样持枪也要执照，半年才办得下来，而现在紧急情况下警察局已经不受理申请了。又有人说那你先办啊，下次也用得上。直到有人大喝一声，不是讨论安全问题吗，你们在这推销枪支？什么玩意儿！也罢，非我所好，退群。

我本来想得挺美，东西都囤了，真到了封城那一天，不许出门，就到阳台上晒太阳，在院子里走圈圈。而且，我还囤了点耳环。

可是我们就不封城，学校也不停课。着急。微信群里都开锅了，说是我们镇被包围，各处都有病例，而且别的镇都宣布停课，学监到底怎么了？终于3月12号晚上宣布了停课，落听。老大10号已返家，开网课。我觉得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下一步，就是在家办公，肯定也不能上班了。

大错特错。确实，别人都居家办公，我们没有，照开不误。老板跟川普保持高度一致，以为就是个流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自持身体好，肯定能扛过去。我目瞪口呆。为了我预计中的封城，我们部门拼命赶工，都快吐血，实指望把事情都赶出来，大家鸟兽散。这下完蛋了。我决定自救。排班，轮流，保证开门的情况下，各人带些工作回家做，减少交叉感染机会。不要一堆人都捂一起，有事打电话，别当面说。

手下一个女孩兴冲冲报告，谁谁没来，居家办公，叫我们去联系IT，设置电脑。可是这个居家办公的通知，只到经理这一级，并非人人。头头们可以躲起来，可以偷懒，越是基层员工，却越要勇往直前。我去找老板谈，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可不想他们在家只干两个小时活却拿一天的钱。并且对我的轮班制予以否定，留那谁守摊子啥都搞不定，不行。我看他象看怪物的，他看我也一样：有病，离我无远八远的还戴个口罩，怕我唾沫星子溅死你吗！而我的心底波涛翻涌，平时也没见重视，疫情来了我们倒成了要害部分不准关门？还不准轮班，把我们绑一块儿送死是吗？无非一个工作，又不是舍身取义。你在此称孤道寡，疫情面前，谁来谁不来，倒成了你布恩施惠翻牌子的机会了？然躬身自省，谁叫我平时硬不撬皮，勿做佞臣，连他老爹死了都不知道，更谈不上送人情。这要在中国，恐怕还活不到今天。算了。可假如我们有一个人感染，那要封楼，全部人隔离。看到他那个满脸无辜的川普表情，我懒得说了，说了他也不懂，想必美国也没有那么严格到封楼的程度。我只能说点他听得懂的：我愿意用我的休假时间在家办公，不占你便宜。他欣然应允。先定三天，把这周休完。

三天就三天。他完全没有搞到滩头，不知道其中厉害。按目前美国的进展，基本处于失控状态，染疫人数三天翻一番。到周末达10万，到下周就是20万。希望数字能让他清醒一点。可是川普清醒过吗？

当初美国刚有病例的时候，国内疫区的姨妈问我能不能找个理由让小孩不上学了，请假，怕传染。这次表妹干脆说辞职，不行了回国随便找个事，总还可以活。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人生主题了，你为什么要上班？上到死？呵呵。难得糊涂。

还是朋友解我怀。她是在国内真正疫区的发热定点医院一线，每天24小时每周7天奋战了一个多月。全程封闭，吃住都在医院。单独辟出一栋楼，连夜将病房改造成医护宿舍，单间隔离。一层楼派2名护士1个保洁员负责生活饮食作息，随时监控。穿脱防护服均有专人紧盯。2000个床位的三甲大医院，改为冠状病毒定点医院之后，只开放了200多张床位给病人，医护全部留院，完全是用人堆起来的，不惜成本。每个来支援的医疗队都有一个配套的院感质控员随行。她认为西方国家不可能理解中国的院感防控层级,打攻坚战。美国的问题很简单，医生上完班，回家，扩散感染。而她，连小区门都不能进。

具体到我的问题，她认为口罩必须戴，有条件的话戴手套。相对而言，我们都是开自己车上下班，不接触旁人，这个要好一点。中午到自己车里进食，开窗，让空气流通。车里备好饮用水。办公室里就不要喝茶了。

至于休假，也没必要一次休完。2周为一个周期，需要4个周期。照这个趋势，以后更严重的时候，你手上还有假，再休不迟。

她曾经感叹，你们所谓在家无聊，正是我们回不去的家。于我心有戚戚焉。看微信群里各种厨王争霸，压箱底的鱼翅花胶鲍鱼海参闪亮登场，抱怨被孩子吵死崩溃不如上班，我只能沉默。

身在疫区，我并非最美逆行，只是迫不得已，就像那些超市加油站药店员工，被划成要害部门而已。

美国成了疫区，中国避之不及，为了保卫自己血肉长城换来的防疫成果，向全世界关闭了大门。当初在加拿大读博的侄女问我要不要回国避难，我觉得毫无必要，环球同此凉热，现在想回也回不成了。

而且真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就是一个地球么。

可笑的是，这次疫情变成了政治筹码，政客都急着甩锅，一直甩到外星人头上。好吧，假如就是外星人干的，像洒盐一样洒了点病毒，然后在天上看着，看这颗星球慌成了什么样子!我一个高中同学，算是成功人士，早年出外打拼，现在广州开了一家公司。回老家过年。武汉封城的时候23号是腊月29，她是生意人，异常敏感，怕影响返程，没有直航，就订了宜昌飞广州的机票，年也不过了，带着儿子父母赶赴宜昌，逃离。果不其然，很快整个湖北省都封了。阴差阳错，她的航班就差几个小时被取消，她一家人被搁在宜昌，又得想办法返家。当时恐慌遍布，为了阻隔人员流通，各地市镇村各种土政策出台，拦路挖路，禁止车辆通行，高速关闭。她不愧是女强人，生意场的各种危机经得多了，将老人孩子安置在宾馆，自己雇了辆车，跟司机连夜探路，专走以前的乡间公路，七弯八拐，花了七八个小时，居然打通关卡。赶回宾馆接上老小，刻不容缓立刻出发。关键时刻，前夫出力，在一条公路的另一端等候。这条公路被置放石墩路障封闭。两处石墩间隔了100米左右。他们下车，拖行李，要走过雨后泥泞的这100米，方能到达彼岸。千辛万苦回了老家，封城。2月6号湖北省优先复工医疗相关行业，她的公司正好靠边。下午2点钟发的通知，她5点钟就办妥所有手续，7点连夜出发，逃离疫区。前夫开车送他们去广州，包括两老和儿子。一路上所有关卡严查湖北牌照车辆，严查所有人身份证。两老是湖北身份证，不放行。她一个人好话说尽，又哭又闹，上贡撒泼，无所不用其极，两老80多总不能扔在路上，你不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你养？！总算天亮到了广州，进小区又是一番折腾，门上打了封条，自我隔离14天。安逸了。她儿子在澳大利亚留学，隔离期满准备返校。澳大利亚那边规定中国疫区出来的，必须先隔离14天才能入境。曲线救国，飞泰国住宾馆隔离14天后，同学说你别来了，我们都准备回国了，学校停课。观察了2天，只好买机票回国。这回他属于境外输入，开始了第四次隔离。一家人把房子腾出来给他隔离，另外租房住，人民币一天一千块。还好，虽说人吃亏钱吃亏，没有中招。

有人或许会说，就是他们这些人乱跑，把病毒洒得到处都是。那不正是外星人观察的结果吗？

祸不妄至，福不徒来。另外一个人于年前来美国看女儿，在MIT读书。正逢国内疫情爆发，大乱，都不上班。作为她来说，正好，平时哪能请那么长的假，工资照拿，到处玩。国内同事羡慕得要死。转眼美国不行了，MIT限令3月14号以前全部学生必须搬离清空宿舍。这个 Π day，3.14 是MIT发榜的日子，好伤心啊。她于10号返程，已经没有直航机票，辗转到成都，准备再坐动车回家。在车站被拦截，说是同机检测出3名新冠阳性，追踪到她，带离，强行隔离。一帮同事唏嘘不已。

网上一段搞笑视频。一辆意大利的车子在高速上眼看渐渐追上中国，左边快车道出现一辆美国车，稳稳超过，遥遥领先。

中国网友叫着，你们抄作业啊，抄都不会抄!怎么抄？他们连口罩都不戴，会觉得你的作业对吗？假如这真是一个最终会感染40亿地球人的病毒，那中国再怎么清零，还是会被包围，蚕食。

这几个月，据说因为人关在屋子里，动物都出来了。国道上都有野生熊猫过马路。流浪狗成群结队。小区里鸟鸣阵阵。更不用说旷野里各类珍惜物种现身。本是同一个家园，我们人类是否占用了太多资源，以至别的动物无处栖身，濒临灭绝？心口不一，嘴里叫着保护环境，行动是不停破坏环境。嘴里叫着保护地球，保护动物，实际上为了更多生存空间逼得动物走投无路。地球上最大的污染是人类。日本核泄，说得再冠冕，最后直接往海里一倒，成本最低，让世界分担，地球买单。海鸟鲸鱼肚子里塞满塑料，是人类造孽。人类自以为是地球的主宰，随心所欲。那就给你点颜色瞧瞧，不过是一个小小病毒，你们就这么相互推诿指责争斗，着急忙慌蚂蚁一样到处爬来爬去，飞蛾投火，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厚颜无耻说什么拯救地球，地球要你们救吗？被爆炸毁灭放弃荒芜的核电站难道是人类去修复的？真正要拯救的是人类自己，不过是地球上的一现昙花。

刚刚听说为避免医疗挤兑，英国决定放弃治疗70岁以上老人，意大利则将年龄定在80岁。如果这是真的，那真是人类的耻辱，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新闻里看到意大利老年牧师自愿将呼吸机让给年轻人，生的希望留给别人，那是人性的光辉，是作为人类存在的尊严。反过来，选择性地主动放弃这些所谓没有医疗价值的人，那就是人类走向沉沦没落的开始，何谈文明？下一步，我们还将如何分类？只治有钱的人？可悲的是我们已经这么做了。病入膏肓。在把动物赶尽杀绝之后，用各种手段把自己人一步步清除。病毒无非提个醒，所谓的地位财富名誉权力，不堪一击，都只有一条命。

所以这个疫区，到底在哪？它已经无所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