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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 (原创天地)  4996次阅读

作者: 眉子 @, 发表于: 2021-01-29 (1399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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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曾凡夫妇升级到一个独立屋,当时住的一个小康斗(condo)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二房。

正好遇到次贷危机,房价在水下,也就是说,市场价比原先的买价都低,外加一大屁股债(房贷) ,实在是窝在手里卖不出去,只好出租。曾凡帐是这么算的:如果亏两到三万卖掉,扣除手续费,连房贷都抹不平,这几年的本金就白付了,打个水漂。如果便宜一点出租,租金每个月少 $200块钱,应该很容易租出去,那这两三万能亏两年呢。等房价涨上来再卖不迟。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可真难啊。曾凡两口子新移民双收入养孩子,拼命打拼,丝毫不敢懈怠,生怕哪里掉链子就万劫不复。就说这个二房,如果租不出去空在手里,就要自己再掏腰包还房贷,那根本周转不过来。为了省钱,一搬家,曾凡两口子就连忙打扫粉刷打广告约人看房,下个月租出去,长吁一口气,总算活过来了,没被套牢。

房客是一个单亲妈,离异,带一个上小学的孩子。她本人有份不错的工作,房租无压力。但是非常没有安全感,一入住就在各个门后面加订了插销。事无巨细都要找房东,让曾凡烦不胜烦。有一回十万火急说是发现屋顶有蜜蜂,是不是做了巢?要是她被蜜蜂叮了怎么办?要是过敏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曾凡目瞪口呆,她自己说了也不算啊,找了个驱虫公司来检查,约好时间又得请假去出租房外等着。根本没有什么蜂巢。来人说你这外面有草有树自然环境,偶尔看见个把蜜蜂很正常。趁机推销他们公司的服务项目,一年多少钱,保你房子无虫害,也给住户一个安心。不白来,掉他笼子里了。而房客恐怕也达到了目的,反正房东掏钱,她享受服务。更不用说平时哪里堵了哪里漏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事,都找到曾凡头上。曾凡头都大了,她这是拿我当老公使啊。曾凡的老公呢,是个搞技术的,不handy。破天荒刷过那么一次墙,仅此而已,当时太急了太穷了没办法不刷租不出去。自己家灯泡坏了就坏了,别的还亮着就行,一年半载摸黑,老公也懒得管。出租房灯泡坏了,像催命的,曾凡就得找人去换。自己都没有这待遇,曾凡想想就气。

房客甚至有一次周末晚上给曾凡发短信,醉醺醺质问她是不是未经允许进了房子为什么东西都挪位了?曾凡次日回复没有进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怎么样?想必对方酒醒了,连说没事。

曾凡的这个房子是自己住过的,好学区,白玉房。对方也正是看中这一点,带孩子读书。如果从投资的角度来说,1%定律, $30万的房子月租金应该 $3000,那曾凡可真给定律丢脸了,拖了后腿。单亲妈渐渐融入周围良好氛围,安全感大增,结交邻里,如鱼得水,开party,反过来责问曾凡怎么那么不social,别人都不认识你。

所以当她三年后买了房通知曾凡要搬走的时候,直接找了个租约到期的邻居,无缝对接。第二个房客也是离异,带着个20岁的儿子,做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走路五分钟就是学校,就想住这条街。她收入不高,却有一大笔离婚后的银行存款作担保。她以前租的那个屋,有个property manager打理,曾凡早烦透了跟租户打交道,便连这个房管中介一并收了,付钱,让别人去烦。

头几年还好,难免有修修补补磕磕碰碰的事,中介都能摆平。曾凡涨了一次房租,引来房客玛丽安的极大反弹。玛丽安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看遍了附近市面上的所有可供房屋,没有一处比这个便宜的,没法搬,极不情愿地接受了涨价。曾凡当初租金本来就远低于市场价,这才知道,恐怕与市场价差距在不停地拉大。

不久中介告诉曾凡玛丽安找了个男朋友,同居了。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再签合同要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有连带责任。

再然后,玛丽安和男友结婚。曾凡觉得挺好的呀,这是个喜事,我要不要送个红包?

她哪里知道,这是个梦开始的地方,噩梦。

也不知道是哪一回有点什么事情不对,玛丽安的男人把中介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通,从那以后,中介似乎落了心病,对他噤若寒蝉。本来手里管的房子不少,有什么事该怎么样,按部就班,一个个来就完了,条理分明。被玛丽安的男人一波王炸,完全懵了,随传随到,不停地给曾凡打电话,又是这又是那。

先是说冰箱坏了。曾凡想得很简单,坏了,那就换个新的呗,去商店下了单。搁别人,这不是满心欢喜的事吗,换个新的。曾凡想不到就这么个事,被中介打了无数电话,主要是关于送货时间。说是她家菜太多了,冰箱塞满了,没法拿,要等有时间清理了才能换新冰箱。别人送个冰箱还要等你把存货吃完,什么逻辑。又说家里没有人,必须要周六家里有人送来比较好。中介确实可以拿钥匙去开门,可没法帮她腾冰箱啊。这个送货时间一改再改,估计那边电器商店送货部都要疯了。幸亏下单的时候直接留的中介电话,可是洪水般的往来电子邮件让曾凡深深感到商店送货部的无奈与愤怒。

还没完。过了几个月,说冰箱有问题,中介找曾凡拿了原始收据,还在一年保修期内,解决。

再洗衣机坏了。当初签租赁合同的时候,特别注明了洗衣机不包在房子里,可以给他们无偿使用,但是坏了房东不负责更换。白纸黑字,挑不出理。房客跟中介申诉无效,百般不乐,觉得自己花了钱了,恨不得从房租里扣。

然后有一年的冬天的周末,十万火急,暖气停了。中介着急忙慌地找曾凡,凡是涉及到花钱的事,要房东自己找人,谈价钱。曾凡都快烦死,打了无数电话,很多只是留言,要等回复。终于有人去现场看了,说要换一个温控器,手头没有这个型号,网上下单得两三天,周末专业商店关门买不到谁也没办法。曾凡哪懂这什么型号,中介在一旁煽风,说要是房客嫌冷去住旅馆,那钱都归你出。曾凡拣她懂的认识的,到商店买了四个最大功率加热器送过去,先保温。感谢平时多有联系的一位师傅介绍了他的朋友,电暖空调都能修的,次日一早踏雪赶到,手到擒来,换了个零件一切正常。曾凡千恩万谢付了加急费。

隔三岔五,曾凡被整得焦头烂额。这个二房,决不是省油的灯,能换的都换了,都要她出血。出血也罢了,还要出力。曾凡感觉自己反过来在给中介打工,凡是搞不定的事都堆到她头上,要她去揩屁股。

最后是炉子。

等曾凡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被煤气公司贴了红牌,断了气。又是十万火急。立刻去商店看了,炉子四百五百八百的都有,安装费 $280,外加运费零配件若干。曾凡想着既然人工也不便宜,就换个稍微好点的,免得又坏了,选了个中档。一般而言,房东都是选最便宜的基本款。吸取上次冰箱的教训,这次中介全负责,曾凡认出钱就完了。以为好简单。结果七一拖八一拖,炉子送到了,人一看红牌,说装不了,你这个得去镇上拿permit,要煤气公司检查确认才行。中介给曾凡报丧,如此这般,又说如果房客报告问题,而房东14天不予回复算违法,房客可以告云云,要曾凡给对方 $300安慰费当饭钱,毕竟他们没有炉子不能做饭,又点不起外卖云云。而且明天就到期。曾凡鼻子都要气歪了,你早干嘛去了,是我不肯换吗?最后帐都算我头上来了?无奈之下,曾凡打电话向朋友求救,朋友说你这个事情从开头就该找个有执照的水管工来做,他可以买炉子,换,都行。一通狂call,有人揭了榜,而且当天晚上就能来看。

曾凡两口子会同水管工去了出租房。玛丽安的儿子从一个小烤箱里端出香肠,分到三个盘子里,正在准备晚餐。曾凡第一次见到玛丽安的老公,吓了一跳,这么老。看着怎么着都得八十往上跑了,垮着一张脸,嘴角向下耷拉着,没有一丝笑模样,个子不高,光脚套着一双拖鞋。难怪会说全世界82岁男人的共同心愿是找28岁女人,问题是你本钱够不够。这个男人看起来还是有本钱的,要不怎么能找到高他一头小他二十岁的老婆?这完全冲着养老去的。何况还搭一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儿子,有点什么事根本都不用招呼,直接上。

玛丽安的儿子,美国低薪青年,负担不起独立生活,一直挤在老妈身边。倒是老实本分,从来不多说一个字。此刻将餐盘挪到客厅,安置两人坐在沙发上,将厨房腾出来准备换炉子。曾凡眼睛扫过墙上台上的照片,老头显然也是有一大家人的,有一张抱着个金头发小小孩咧嘴大笑,蛮开心的。

水管工以为有新炉子换上就完了,看到红牌也吓了一跳。说这个必须得明天去镇上申请permit,今天我可以先把旧炉子拖走。拉了拉,不动,什么东西焊死了。去车上拿了工具。噪音,噪音,噪音。老头冲过来,停!我们在吃饭,你们打挠我们了。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的?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就见老头找了个本子,随便翻到一个空白页,提笔审讯:你是什么人?你有没有执照?执照号码是什么?我要去告你!曾凡两口子都呆了。幸亏那个水管工蛮硬扎,中英粤口语流畅,切换自如,华裔不知道第几代,扎个小辫,走的不羁嘻哈风,你去告你去告,老子是吓大的?曾凡只好腆着一张脸,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们吃饭了,我也是想赶快把这个事情解决。老头吼着,我们都等了多长时间了,要紧急也不在乎这一个晚上,吵着我了,我过两天还有手术,你们负得了责?曾凡只好再道歉再道歉。撤。

出得门来,水管工说我得明天赶早去镇上办permit,免得老头真告就麻烦了。

本来一个几百块钱的炉子,这一番折腾下来,花了近两千。曾凡心里对这个二房,越来越烦。同时明白了为何中介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动不动就要告要告。夹在房东房客之间,如果没有点高情商,永远两难。

转眼到了2020庚子年,新冠病毒席卷全球,四月份美国东岸达到第一波峰值。玛丽安的父亲,住在养老院,没有熬过去,不幸去世。这个事实对他们而言,比一般美国人更加深切和惊慌。到了六月初,波峰已过,局势稍安。当时美国利率持续走低,曾凡想要给出租房重新贷款,房屋评估需要入室内拍照。让中介通知房客一声,约好时间,家中无人也可,中介去开门就行了,几分钟。就这么点事,中介回复,房客咨询了医生,说以他们的健康状况,不能让任何外人进入房子以内。瞠目结舌。那维修呢?你也别找我?这重新贷款的事就没办成,黄了。曾凡心中不愤,这到底是谁的房子?难道老头儿仗着有几个钱买下母子俩给他养老不说,还要拉我这个房子垫背,去给他送终?

仅仅过了两个月,曾凡听到电话里中介跳大神一样夸张的声音:“你不是想卖房子吗?他们要搬走了。”好像曾凡中了大奖,恭喜恭喜。等一下,我卖不卖房子不是由我,而是由房客决定的?他们搬走我就要卖房子?合同呢,没到期违约不算责任吗?开什么玩笑。中介又来了,房客提前两个月通知是合法的,不算违约,否则他们要告……听都听烦了,少来!然后曾凡了解到来龙去脉。老头儿显然准确预判到有可能卷土重来的第二波疫情,遂砸钱在更远更偏僻人烟更少的海边买房。在他声色俱厉动不动告这个告那个的狠角面具下,显然充斥着对生的依恋和无奈。

房客十月底搬离,毕竟玛丽安住了多年,曾凡主动免了罚款。但愿老头儿能对她好一点,不白结这个婚。美国东北部即将进入寒冬,中介信誓旦旦十一月还行,越往后才难。曾凡以为把房子收拾收拾再租出去就完了,想不到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越整事越多,每天联系这个联系那个烦都要烦死,还要上班,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而且租不租得出去真的跟别人毫无关系,中介最多就是少挣一份钱;你不上心,空置,哗哗哗损失的都是你的银子。

老公不咸不淡,事不关己:你那么烦,卖了算了。

想想也是。以前是因为窝在手里卖不了,现在毕竟时间的成本站在曾凡一边,价格不是问题了。问题是税收。汤姆大叔早已拟好条文,只等着扑上去狠咬一口。

何况曾凡对这个二房是有一点私心的。当年孩子还小,参加班里同学的生日party,曾凡送过去,两个人都被同学家的房子震撼了,气派!石头砌的圆拱门,像城堡一样。里面空间开阔明亮,外面院子极大,带游泳池。忍不住上网查,这房子得多少钱啊?难以置信,成交价一美元。孩子睁大了眼睛,才一块钱,我都有!曾凡哈哈笑道,你有,谁卖你呢?除非等我以后一块钱卖给你。这是个象征性价格,规避遗产税的。

如果把这个房子攥在手里,就有可能兑现承诺。如果变现,无非是一串数字,很快消失。可是攥在手里又烦不过来。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the question。

唉,二房,真他妈烦。

眼见得疫情压力下,各国印钞机开足马力,发足狂奔,明明经济受挫股市却一路狂飙,显然都是货币稀释的结果。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守着不动产吗?但一想到这些年来形形色色费力不讨好,又伤神又生气的种种,在这个不算寒冷的冬天,曾凡不由自主地,颤栗了。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该来的来,该走的走,留是留不住的。何况一个二房,机缘和合,机缘消散,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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